【探】（156）

    亚实望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，盯得出神。

    镜子里的女人穿一袭长至脚踝的风衣，从面料垂感和剪裁判断，风衣明显价格不菲。脚上踩的小羊皮高跟，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，妆容大方得体。

    她是一位标准的都市丽人。至少外表是，不是么？

    “叮。”

    电梯到了。

    停在东京都广播影视大楼，第二十层。

    第二十层是体育栏目专访以及1902号室内影棚所在的一层。

    现在其实是周末，但这里似乎没有周末。走廊上，人流穿梭不息，每个都像在匆匆赶路。

    这里也很少有晚上。

    临近上午九点，外边天光大亮，走廊灯光却依旧大开着。抛去商业照明原则，只有一个可能。

    这里未曾睡过。

    她不是这儿的人，她有周末，也有晚上。她来这干什么？

    “你好。”一个胸前挂了工作牌的路人发现了她，她拎着一个袋子，正在四处张望，“请问你找谁？”

    “我约了竹中见面。”

    亚实问道：“她现在还在片场吗？”

    1902片场，原本片场是要轮换的。但现在被竹中的剧组占了近半年。

    只是在这里拍摄寥寥几个镜头而已，可惜碍于策划失误、演员技术、时间安排，等等各种主客观因素，整个周期被拖得很长。

    这些，亚实很清楚。她前不久在这里借过人力物力资源拍摄的。

    她知道他们缺什么。

    她这次到来，意图也很明确。

    但她不愿意说那么明确。

    “小满！”

    亚实见到竹中满，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着挥手朝她跑去。

    ‘小满’正被一堆人围在中间，十几个脑袋沉浸在她所讲的内容里，直到亚实的到来。

    “你们先自由活动一会，我跟老朋友说说话。”

    ‘小满’起身向她走来。两人相互打量下，‘小满’笑眯眯地：

    “哎呀，好一个精致的都市丽人。”她捏她衣服料子，“衣服谁买的？让我猜猜，你信用卡是不是被刷爆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喜欢漂漂亮亮的嘛。”亚实嗔她，视线也在她脸上身上飘。

    竹本她不喜欢打扮。永远是一身全黑冲锋衣。

    高中那会也是这样，她不喜欢穿的太凸显自己的性别。

    身形很瘦。不是孱弱的瘦，是精干的瘦。

    亚实非常清楚，这种精干里通常都藏着脆弱的。

    只见竹本走路有些摇晃，两个眼圈黢黑，眼睛不那么有神了，就嘴角的笑看起来还有些精神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又一夜没睡？”亚实忙贴上去抱她，生怕竹本满一头栽倒似的。

    “没有，是两夜。”竹本还笑嘻嘻的，瘦高的身躯偏到亚实身上。

    糟了。她来的不是时候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么累？”亚实搂她到一旁休息区坐着。

    “就以前跟你说的啦，我们组里策划和主演闹矛盾。”竹本叹了好长一口气，“现在好了，那个主演跑了，又要推翻重拍，每天愁得很。”

    亚实静静地听着，好像知道她只需要倾听。她给她拍着背。

    “资方整天问，整天逮着我问，月底能不能拍完，还几个月才能拍完，还能不能再塞人进来……”

    竹本捂住脸，她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那样，情绪变浓。

    “每一天，把老子整疯了快……老子每一天，每一天都……”

    情绪突然坠落了。理性回归。

    “真是的。”竹本满直起身子，她拍拍脸，“我怎么会跟你抱怨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再努把劲儿试试呢？

    亚实笑起来，“我倒是很开心。原来高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三分机器人，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机器人嘛。”

    竹本淡淡的眼神凝注她，顽劣起来。少年气的。

    “你呢？小莽牛又有何贵干了？”竹本装作什么都不知情样子，“咦，糸师先生怎么这回没来呀？之前不总被我们家小莽牛‘进攻线上’压着打的么？”

    “讨厌啦！”

    亚实红着脸捶她，手里拎的袋子也收起来，嚷嚷着说亏她还想着怕她没吃早餐给竹本带了吃的。两人叽叽喳喳扯来扯去，女高中生一样。

    后面袋子便在两人怀里打开了。原是些北海道特色的和果子。真变成女高中生了。

    北海道。和果子。高中时候。

    她们校赛比完，聚餐一般就是拉面凑合凑合。学生时候钱不多嘛。可是就算再没钱，她们也会溜去中央大街逛逛和果子店，那里的和果子卖相精致，味道也不在话下，实在很戳小女生的心，所以她们每次都会逛很久。

    “新仓屋最近在东京开了分店，你不是没有时间嘛，我就想着买来跟你一块尝尝。”

    亚实观察着竹中面上的神情，笑道：“我吃了一个，味道没变。真是的，原来大家就算没钱也要凑钱去买的点心，现在有钱了，却很少再买了。”

    竹中许久没有说话，表情却是温暖非常的。

    “你快吃呀。”亚实催促她。

    她捻起一枚，咬下，属于青春的红豆泥馅。

    “你都把它吃完。我吃过早餐了。下次我们喊西奈她们一块过来。”

    亚实耐心地看着竹本，看着她一口口将剩下的和果子，连渣带回忆地吞下肚。

    这时应该能说了吧……

    亚实的脸微微发热。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我这次来是因为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要制作短片？你知道我肯定会答应你！”

    竹本没有等亚实说完，她径直握住亚实的手。

    “你跟我还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么？直说就行了呀，我们还是高中那样，你不用跟我在意有什么忌讳。”

    亚实却是一下子愣住了。

    她咬着嘴唇，垂下头，半天没说话。

    竹本的眼神无比关切，柔声道：“是不是你们公司还在排挤你？你告诉我，亚实，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，你有什么需求，尽可以放心大胆提出来，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亚实抬起头了，她的脸完全红了，比前面竹本拿糸师冴调侃她那会还要红。

    是羞涩的红，还是羞愧的红？

    “小满，你能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对话被打断。

    “竹本监督，不好了！”

    一个挂着助理工作牌的男生气喘吁吁赶过来。

    “几个投资人又吵起来了！”男生助理抹着汗，他一眼瞥见亚实，他们认识，他朝她点点头，后对竹本道：“我帮您去基地出席会议，他们说不行，一定得您亲自到场跟他们承诺杀青时限，他们才肯续约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这股焦急蔓延开了，而后又是一个声音冒出来。

    “竹本监督，面试的这会也来了。”

    是个亚实也很眼熟的人，把打印的简历递给竹本。

    亚实有不好的预感。

    “面试什么的啊？”

    “策划咯。”那熟人答道，“我们那策划，亚实小姐你前面也看到了的，哎——”

    他表情很夸张。

    “少说两句能要你命吗？”

    竹本恢复了工作状态，态度理性无比，她一目十行地翻看简历。

    “我只要有经验的。这一回再拖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庆应私塾的导演系毕业生不看了吗？”男生助理问道。

    “还有国外海归留学来的硕士呢？”另一个亚实的熟人也问道。

    “没时间了。我还要怎么说？”竹本的眉毛拧得很紧，“雅臣，秀太，你们先把他们引到接待室，我一会儿就来。”

    亚实垂低了头。像是再也不愿意抬起了。

    “亚实。”竹本注意到，表情很为难，“你别这样。要不，你等我面试完他们再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，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亚实抬头凝住她，笑出来，眼睛弯月牙一般。

    “我正好去芽美姐那拜访一下。你忙你的去就是。”